子产相郑(4)


  择能而使
  前年十二月,卫国的北宫文子陪同卫襄公前去楚国,经过郑国,印段到棐林去慰劳他们,依照聘问的礼仪,而使用慰劳的辞令。北宫文子进入郑国国都聘问,公孙挥做行人,冯简子和子太叔迎接客人。事情完毕以后北宫文子出来对卫襄公说:“郑国讲究礼仪,这是几代的福气,恐怕不会有大国去讨伐他吧!《诗》说:‘谁能耐热,不去洗澡。’礼仪对于政事,好像天热得要洗澡一样。洗澡用来消除炎热,有什么可担心的?”
  子产参与政事,选择贤能而使用他们。冯简子能决断大事;子太叔外貌秀美而内有文采;公孙挥能了解四方诸侯的政令而且了解他们大夫的家族姓氏、官职爵位、地位贵贱、才能高低,又善于辞令;裨谌能出谋划策,在野外策划就正确,在城里策划就不得当。郑国将要有外交上的事情,子产就向公孙挥询问四方诸侯的政令,并且让他写一些有关的外交辞令稿;和裨谌一起坐车到野外去,让他策划是否可行;把结果告诉冯简子,让他决定。计划完成,就交给子太叔执行,交往诸侯应对宾客,所以很少有把事情办坏的时候。这就是北宫文子所说的讲究礼节。
  不毁乡校
  郑国人在乡校里游玩聚会,议论国家政事。然明对子产说:“毁了乡校怎么样?”子产说:“为什么?人们早晚事情完了到那里游玩,来议论政事的好坏。他们认为好的,我就推行它;他们所讨厌的,我就改掉它。这是我的老师,为什么要毁掉它?我听说用忠于为善,能减少怨恨,没有听说用摆出权威能防止怨恨。靠权威难道不能很快制止议论?但是就像防止河水一样:大水来了,伤人必然很多,我不能挽救。不如把水稍稍放掉一点加以疏通,不如让我听到这些话而作为药石。”然明说:“我从今以后知道您确实是可以成就大事的。小人实在没有才能。如果终于这样做下去,哪里只会对二三位大臣有利?这确实有利于郑国。”孔子听到这些话,说:“从这件事来看,别人说子产不仁,我不相信。”
  论尹何为邑
  罕虎想要让尹何来治理自己的封邑。子产说:“尹何年轻,不知道能不能胜任。”罕虎说:“这个人谨慎善良,我喜欢他,他不会背叛我的。让他去学习一下,他也就更加知道该怎么办事情了。”子产说:“不行。人家喜欢一个人,总是希望对这个人有利。现在您喜欢一个人却把政事交给他,这好像一个人不会用刀而让他去割东西,多半是要损伤他自己的。您喜欢他,不过是伤害他罢了,有谁还敢在您这里求得喜欢?您对于郑国来说是国家的栋梁。栋梁折断,椽子就会崩塌,我也会被压在底下,我哪敢不把话全部说出来?您有了漂亮的丝绸,是不会让别人用它来学习裁制的。大的官职和大的封邑,是庇护自身的,反而让学习的人去裁制,这比起漂亮的丝绸来价值不就多得多吗?我听说学习以后才能从政,没有听说用从政来学习的。如果真是这么办,一定有所伤害。譬如打猎,熟悉射箭驾车的,就能获得猎物,如果从没有登车射过箭驾过车,那么只担心翻车被压,哪里有闲心想获得猎物?”罕虎说:“好啊!我实在是不够明智。我听说君子懂得大的远的,小人只懂得小的近的。我,是小人啊。衣服穿在我身上,我知道而且慎重对待它,大的官职和大的封邑是用来庇护自身的,我却疏远而且轻视它。要没有您的话,我是不知道的。从前我曾说过,您治理郑国,我治理我的家族以庇护我自己,这就可以了。从今以后才知道这样不行。从现在起我请求,即便是我家族的事情,也听从您的意见去处理。”子产说:“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,好像他的面孔,我难道敢说您的面孔像我的面孔吗?不过心里觉得这样做是危险的,就把它告诉您了。”罕虎认为子产忠诚,所以把政事全交付给他,子产因此能够执掌郑国大权。
  却楚逆女以兵
  前年春季,楚国的公子围到郑国去聘问,同时娶公孙段的女儿为妻,伍举担任副使,将要进入宾馆。郑国人讨厌伍举,派公孙挥婉辞拒绝,于是楚国人就住在城外。聘礼完成后,公子围将要带领很多士兵去迎娶妻子。子产担心这件事,派公孙挥辞谢,希望他们在城外完婚。公子围命令太宰伯州犁回复,表示不能接受。公孙挥直言担心楚国趁着婚礼进攻,伍举知道郑国有了防备,请求倒转弓袋子进入郑国国都,郑国才同意了。
  享礼赵孟
  前年夏季四月,赵武、叔孙穆叔、曹国的大夫进入郑国,郑简公同时设享礼招待他们。罕虎通知赵武享礼的时间,通知的礼仪结束,赵武赋了《瓠叶》这首诗。罕虎通知叔孙穆叔,同时告诉他赵武赋诗的情况。叔孙穆叔知道赵武想要一献之宴,劝罕虎答应,罕虎说自己不敢这么做。叔孙穆叔告诉罕虎,既然是赵武的意思,没什么不敢的。等到举行享礼,郑国人在东房准备了五献的用具。赵武辞谢,私下对子产说:“我已经向冢宰请求过了。”于是就使用了一献。
  逐子南
  郑国徐吾犯的妹妹很漂亮,公孙楚已经和她订了婚,公孙黑又硬派人送去聘礼。徐吾犯害怕,把这事告诉子产。子产说:“这是国家政事混乱,不是您的忧患。她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。”徐吾犯请求这二位,让女子自己选择,他们都答应了。公孙黑打扮得非常华丽进来,陈设财礼然后出去了。公孙楚穿着军服进来,左右开弓,一跃登车而去。女子在房间内观看他们,说:“公孙黑确实是很美,不过公孙楚是个真正的男子汉。丈夫要像丈夫,妻子要像妻子,这就是所谓顺。”徐女便嫁给了公孙楚。公孙黑发怒,不久以后就把皮甲穿在外衣里而去见公孙楚,想要杀死他而占取他的妻子。公孙楚知道他的企图,拿了戈追赶他,到达交叉路口,用戈敲击他。公孙黑受伤回去,告诉大夫说:“我很友好地去见他,不知道他有别的想法,所以受了伤。”
  大夫们都议论这件事。子产说:“各有理由,年幼地位低的有罪,罪在于公孙楚。”于是就抓住公孙楚而列举他的罪状,说:“国家的大节有五条,你都触犯了。惧怕国君的威严,听从他的政令,尊重贵人,事奉长者,奉养亲属,这五条是用来治理国家的。现在国君在国都里,你动用武器,这是不惧怕威严。触犯国家的法纪,这是不听从政令。公孙黑是上大夫,你是下大夫,而又不肯在他下面,这是不尊重贵人。年纪小而不恭敬,这是不事奉长者。用武器对付堂兄,这是不奉养亲属。国君说:‘我不忍杀你,赦免你让你到远方。’尽你的力量,快走吧,不要加重你的罪行!”
  前年五月初二,郑国放逐公孙楚到吴国。准备让公孙楚起程的时候,子产征求游氏宗主子太叔的意见。子太叔说:“我不能保护自身,哪里能保护一族?他的事情属于国家政治,不是私家的危难。您为郑国打算,有利国家就去办,又有什么疑惑呢?周公杀死管叔,放逐了蔡叔,难道不爱他们?这是为巩固王室。我如果犯罪,您也要执行惩罚,何必顾虑游氏诸人?”
  薰隧之盟
  前年六月初九,由于公孙楚作乱的缘故,郑简公和郑国的大夫们在公孙段家里结盟。罕虎、子产、公孙段、印段、子太叔、驷带在闺门外边私下结盟,盟地就在薰隧。公孙黑硬要参加结盟,让太史写下他的名字,而且称为“七子”。子产并不加讨伐。
  论晋侯疾
  前年,晋平公生了病,郑简公派子产去到晋国聘问,同时探视病情。叔向询问子产说:“我国国君的疾病,卜人说‘是实沈、台骀在作怪’,太史不知道他们,谨敢请问这是什么神灵?”子产说:“从前高辛氏有两个儿子,大的叫阏伯,小的叫实沈,住在大树林里,不能相容,每天使用武器互相攻打。帝尧认为他们不好,把阏伯迁移到商丘,用大火星来定时节,商朝人沿袭下来,所以大火星成了商星;把实沈迁移到大夏,用参星来定时节,唐国人沿袭下来,以归服事奉夏朝、商朝。唐国的末期国君叫做唐叔虞。正当周武王的邑姜怀着太叔的时候,梦见天帝对自己说:“我为你的儿子起名为虞,准备将唐国给他,属于参星,而繁衍养育他的子孙。”等到孩子生下来,有纹路在他掌心像虞字,就名为虞。等到周成王灭了唐国,就封给了太叔,所以参星是晋国的星宿。从这里看来,那么实沈就是参星之神了。从前金天氏有后代叫做昧,做水官,生了允格、台骀。台骀能世代为官,疏通汾水、洮水,堵住大泽,带领人们就住在广阔的高平的地区。颛顼因此嘉奖他,把他封在汾川,沈、姒、蓐、黄四国世代守着他的祭祀。现在晋国主宰了汾水一带而灭掉了这四个国家。从这里看来,那么台骀就是汾水之神了。然而这两位神灵与晋君之病无关。山川的神灵,遇到水旱瘟疫这些灾祸就向他们祭祀禳灾。日月星辰的神灵,遇到雪霜风雨不合时令,就向他们祭祀禳灾。至于疾病在您身上,也就是由于劳逸、饮食、哀乐不适度的缘故。山川、星辰的神灵又哪能降病给您呢?我听说,君子有四段时间,早晨用来听取政事,白天用来调查询问,晚上用来确定政令,夜里用来安歇身体。在这时就可以有节制地散发体气,别让它有所壅塞以使身体衰弱。心里不明白这些,就会使百事昏乱。现在恐怕是体气用在一处,就生病了。我又听说,国君不能有同姓的妻妾,因为子孙不能昌盛。美人都占尽了,那么就会得病,君子因此讨厌这个。所以《志》说:“买姬妾侍女不知道她的姓,就占卜一下。”违反这两条,古代是很慎重的。男女要辨别姓氏,这是礼仪的大事。现在君主的宫里有四个姬姓侍妾,那恐怕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!如果是由于这两条,病就不能治了。去掉这四个姬姓女子还可以,否则就必然得病了。”叔向说:“好啊,我没有听说过这些呢,所说的都是对的啊。”
  晋平公听说了子产的话,说:“他是知识渊博的君子啊。”便送给子产很厚重的财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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